前幾天看到宋華振老師寫的文章《真正的專家應該是怎樣的》不由得想起與自己的Mentor SLF近15年亦師亦友的經(jīng)歷，他確實是筆者見到的，完全符合宋老師所說的真正的專家。
真正的專家應該是怎樣的？宋老師說：如果真的來總結(jié)，大家心目中的“專家”應該是專業(yè)精深，可為名師，還可解決問題；實事求是，不嘩眾取寵；深入淺出，不故弄玄虛；坦率真誠，有風骨；開放學習，謙遜而好學。
在許多大型外企，有一項很好的職業(yè)發(fā)展實踐，就是Mentorship，大國企的“師徒制“和這個類似，但內(nèi)涵區(qū)別甚大。大國企師徒制中的”師“，應當是叫做”師父“而非”師傅“， 隱隱有一點”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的”工匠“傳承和貌似的“儒家”禮制精神，而非孔夫子所說的“三人行，必有我?guī)熝伞埃赡苡⒄Z當中很難有同樣的詞匯，Master--也有大師的意思--也許可以傳承一點Master-Slave的意思，或者干脆更古老一點--”Master Shifu"---功夫熊貓-- 比Master Oogway烏龜大師更象直接親切地叫了一聲”師父“！
Ken Blanchard在“One-Minute Ｍentoring”一書中所說，MENTOR是這五個字的首寫：Mission使命、Engagement會面、Network關(guān)系網(wǎng)、Trust信任Opportunity、機會Review and Renewal回顧而知新。
另一種是所謂的教練Coach-一般是外請的專家進行有針對性的指導，Mentor應該界于Shifu與Coach之間。
筆者在中石化是真正拜過師的。那時筆者剛從倒班操作工調(diào)任車間技術(shù)員，我們車間顧主任剛升任廠副總工程師不久，顧總是華理畢業(yè)后參加過87年大開工的元老技術(shù)專家，注重細節(jié)、說話溫和，典型的江南謙謙君子。筆者參加過公司集體拜師儀式并且授證的，筆者記得一位烯烴廠的朋友當日也是拜中石化”南爐王“喬親親為師。筆者的性格基本是剛猛的外家，加之年少輕狂，目中無人的時候頗多，在內(nèi)家高手師父面前總有點不自然。顧總雖然是WG后畢業(yè)，但頗有WG前畢業(yè)的老一輩大學生之風。有時至今日，顧總和筆者聯(lián)系，總是稱呼”張總“，讓我總有點當年一樣的那么不自然．
筆者自2007年在A記工作了15年，正式的Mentor只有一位，就是SLF，他是紐約出生的猶太人，1978年Cornell大學化工系碩士畢業(yè)一直在A記工作差兩個月40年退休，他在退休前被選為Fellow，哪是一個公司能做到的最高技術(shù)榮譽、在RH時代據(jù)說還與級別掛鉤-至少是VP級。在公司盛大的Felloｗ and Distinguished Engineer 慶典上還特意請他回來領(lǐng)榮譽水晶座，名單上是唯一標注了(Retired)，也是比較少有的。筆者向他恭賀，他說非常希望在典禮上見到筆者，筆者卻因為支持一個一言難盡的項目不便出差去美國在臺下為他鼓掌。
SLF在A記40年間，從工程設(shè)計，開工試車，工藝安全(最早的工藝安全經(jīng)理)到總工程師，技術(shù)范圍從電子化學品、空分、功能材料、制氫、液氫、LNG、液氦，無所不通，無所不精。全球各地任何重大技術(shù)問題，基本上都會出現(xiàn)他的身影，他身為最高技術(shù)級別的總工程師，每年總會花很多時間給年輕人開課，這些年輕人不僅僅是年輕的工程師，也有年輕的操作工，他總是能將問題講的深入淺出。
最早見SLF是筆者剛加入A記的時候，對一個已經(jīng)一團糟的收購項目改造設(shè)計焦頭爛額，筆者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快完成的設(shè)計根本無法操作，卻無法說服負責項目工藝的英國博士化學家，你無法叫醒一個裝睡的人。筆者在激怒之中完成了自己的設(shè)計，對老板講你得找一個真正懂技術(shù)的最高級別的人來審查我的新設(shè)計，如果自己錯了立馬辭職走人。于是總工SLF飛來中國，說只有周末三天時間，問筆者可不可以一起。這樣的敬業(yè)精神當然合乎筆者的口味，于是在賓館里面租了一間大會議室，候他過來。
初見面的時候不由得一怔，因為這位總工比筆者高半個頭(我是1米82的ANSI標準體型)，有著橄欖球運動員的身材，后來才知道他年輕時是曾經(jīng)參加過奧運會的鏈球運動員......筆者當時沒完全理解，還以為是鉛球。他走路極快，那個身材勁頭是一副隨時找人打架的模樣。筆者在那個周末被他虐了三天，每個技術(shù)細節(jié)問的極為尖銳刁鉆，仿佛對方的劍招總從完全意料不到的方位刺來，筆者三天里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應付，他因為要倒時差，有時下午眼睛說著說著就閉起來了，筆者幾次以為他睡著了便停下來，不想他眼睛突然睜開，神光外放，又是連珠的問題。從早晨8點到晚上8點，晚上回房間，筆者三天晚上都是頭痛欲裂，狂沖熱水澡都沒有用，只得去藥店去買散列痛吃才有用。第4天早上握手告別時，他說:"you passed"，后來的設(shè)計基本上都是按照筆者的方法來了,當然，這也不全是筆者的能力而是在RH受過的全面訓練起作用了。
后來我向他提起這段往事，他大笑，從包里掏出他的藥盒，說他有三種級別的Pain Killer，筆者第一次見到出差時帶著那么大一個藥盒，里面裝了各種樣的藥物的人，仿佛見到了平一指。如果筆者沒記錯他最高級的那種止痛藥是Dr. HOUSE同款的嚴控處方藥。
他總是帶一個巨大的電腦包，不是雙肩的而是斜背手提的郵差包，從不脫離自己的視線，我們外出吃飯時要他放在公司車上。他也總是隨身提著。他說這里有公司所有的技術(shù)機密，有一次筆者從坡縣乘紅眼航班回上海，他也差不多同時航班去韓國，因為是周五不知道如何鎖辦公室，所以我們就一起到了機場聊了4個多小時。他向我展示的他電腦里面的寶貝文件，是一個巨大的有條理的有編號的文件庫，我問的問題，他基本上馬上就能找到相關(guān)的原始備忘錄、事故報告什么的發(fā)給我，筆者厚著臉皮問他能不能把這些文件全部copy給我？他說這些文件太大了，我說機場里面有賣移動硬盤的，筆者去買一個好了，他才正色說沒有權(quán)利把這些文件全部給自筆者，筆者有點受傷很是不爽，覺得不被公司信任。他退休之前還記得當年的筆者很不爽的樣子，他告訴我他已經(jīng)將所有的資料整理成一個硬盤交給了某人，如果筆者想要的話可以去問。又過了一年多筆者想問一個很敏感的工廠事故，筆者發(fā)給了他的硬盤保管人，果然找到那個報告發(fā)給了我。筆者清楚的記得曾經(jīng)做過一個夢，在夢中copy他的硬盤，結(jié)果拷了一半死機了，急得筆者醒了。這份無涯子的內(nèi)力，所托的是一個管僚而非技術(shù)狂，廣陵散絕矣。
他是我見過的單純用EXCEL最牛的人，他也許會FORTRAN但沒看過他寫VBA, 也從未看過他用ASPEN PLUS, 我見過的他所有的計算都是用EXCEL"手算"的，A記有一個EXCEL界面函數(shù)調(diào)用類似CoolPROPS熱力學包的超級牛X的針對氣體的專業(yè)熱力學數(shù)據(jù)包，也拓展了部分計算特種胺化學品的能力，我曾用這個軟件計算時發(fā)現(xiàn)"尸胺"的臨界性質(zhì)錯了，因而沒有表現(xiàn)出尊敬的態(tài)度，認為還不如Aspen，他急了，在機場坐在地上花了一個小時對筆者展示各種神奇的功能。例如如何動態(tài)計算超高純深冷液體貯存時可能會形成過熱液體，然后暴沸的可能性及安全隱患, 筆者發(fā)現(xiàn)他計算時在時序單元格隨手寫的公式不是歐拉而是幾個單元格組合計算龍格庫塔! 一般工程師作計算的時候是計算一個點的PVT性質(zhì)，他是用excel計算出很多數(shù)據(jù)，并且生成很多線條的象經(jīng)典化工熱力學教科書上的相圖，我剛開始認為很復雜，他象老頑童似地非要演示給筆者看，結(jié)果是異常簡單。
他有時也會有點保守，在公司推廣sigma時，他講過一個黑帶花了大量時間收集教據(jù)，才發(fā)現(xiàn)泵振動和原料罐液位有相關(guān)關(guān)系。這個報告是交給他審核效益及可推廣性，他說：WTF, NSPH沒人懂？對此大為感冒的他說絕不會參加什么黑帶培訓，他和黑帶的唯一聯(lián)系就是等他死了，在腰上纏一根黑帶再埋，又過了一年，等到他發(fā)現(xiàn)這個里面真正還是有點用的時候，他又把他做的一個很好的過程改進方法論變成了以數(shù)據(jù)驅(qū)動的符合6sigma工作流程有效工具。
某年，我們要在一個高寒地區(qū)上一套巨型閉式循環(huán)水系統(tǒng)，以前在加拿大和美國北部的經(jīng)驗是很容易凍裂出事，總部一位位高權(quán)重的人物要求用乙二醇溶液而非水。這是一筆巨大偶外的成本而且對效率也沒有好處。他剛開始是支持大老板的想法，在筆者近一個月的電話交流下，他開始同意我的想法，并且筆者見招拆招的過程當中，又增加了幾重高可靠和安全的保護，有些筆者認為并無必要，他說還是要加......搞定事情也需要留有退路。他也曾是那位大老板剛進公司時的mentor, Networking and trust人脈及信任很重要。
他非常敬業(yè)，工作就是他生活的幾乎全部。他每天的工作時間，至少在12小時，他來上海總是喜歡為年輕工程師開個2~3天的培訓班。許多年輕人收益良多。筆者鼓勵很多在現(xiàn)場工作的年輕工程師是有問題直接問他，只不過前提不要覺得在技術(shù)上被他虐了，而且晚上只要看到他在線，有空閑就問。這是他輸出工程思維、事故處理方法的一種方式。也是他向年輕人學習的一種方式，他很享受這個過程。如果你真的說服他，他一定對青眼有加，在不同的場合里面推薦年輕人，經(jīng)過這些努力，他總是說中國年輕工程師不僅努方，技術(shù)水平比美國年輕工程師高得多。
他疾惡如仇，有一次在亞洲自信第一某國開改進會議，某老資格區(qū)域經(jīng)理拒絕BEST PRACTICES，反詰他說按經(jīng)驗這樣做不行，并且露出在他看來嘲笑的神情，他惱了，回懟說:"你是在嘲笑一個35年經(jīng)驗的總工嗎？"，在邊上的筆者能感覺到他的憤怒，筆者看他握緊雙拳坐了下來一言不發(fā)。筆者要在這種情形一定會大怒口不擇言。之后不久，那個年近退休的大經(jīng)理被調(diào)了一個閑職，筆者總是疑心與惱了他有關(guān)。后幾年因為種種原因不多說話了。
他不止一次在不同高管面前介紹筆者是亞洲區(qū)最好的工程師，這是對化工廠倒班操作工出身的筆者的最大褒獎，筆者在得意之中也有點慚愧，這也是推動筆者不懈努力的一種動力。
筆者在A記的最后一段時間，看到幾個牛叉的年輕人做出的杰出成績，總會喟然道，要是SLF還沒退休就好了，他一定會超級喜歡你們，而且會提攜你們，筆者影響能力有限，不僅沒能力教你們更多的東西，也不能提供你們更大的空間，非常慚愧。
生活不僅有眼前的茍且，
還有詩與遠方.....
是否找個借口繼續(xù)茍活
或是展翅高飛保持憤怒
是否找個理由隨波逐流
或是勇敢前行掙脫牢籠
筆者希望在以后的能成為更接近一點SLF那樣的真正的專家、真正的工程師。
作者：張健Jim
